19. 叶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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馆内鲜明的人声仍在耳畔，对面的谢辞垂首咬着面，长长的睫毛帘子在脸上投下阴影，半边银面被热气蒸腾得雾气迷蒙，沈微霜执着木筷，意识却已逐渐渺远。

她看到馆外用手扇着风的行人，听到人们对于气候过于炎热的抱怨声和树上鸟雀的叽喳声，而后缓慢前行，到达那块写着叶葫兵器店的破烂牌匾前。

她没入店门，以纸片的形态越过了牌匾，来到被雨水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屋顶砖瓦上，继续向前漂浮，最后如一根羽毛般落到了兵器店的后院。

预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，处于后院的不是那个女人，而是叶葫。

后院不大，地上摊着砍好的木柴和零零碎碎的杂物，瘦弱的老人坐在小板凳上，身边不见了那女人，正弯着腰处理着院中的杂草，鸡爪般的手紧紧攥住一把，而后连根带土地拔出来。

前头的兵器店内传来青年人招呼客人的声音。

沈微霜落在地上，感觉到自己单薄的身体开始膨胀，令人产生呕吐冲动的膨胀感过后，她看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。

温热的肌肤，血肉组成的身躯，与今日出门时一模一样的竹青色交领襦裙与缃色凉衫。

真是神奇。哪怕一直都知道效果，沈微霜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惊异。凭空而生的人体，同时拥有两套身体的感官，居然只要通过一张符纸便能做到。

仙术当真神奇至此？

她无法控制地想到了另一些即将面临的问题，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，于是闭了闭眼敛下繁杂的思绪，径自走向叶葫。

“叶叔。”

无意吓到老人，沈微霜轻声喊道，在距离老人两米的时候停下脚步。

草木轻微晃动，叶葫眯着眼缓缓转过头来，强烈到令人感到眩晕的日光下，他面上深深浅浅的老人斑愈加清晰，两颊下凹，看上去竟有些可怖了。

“小沈啊。”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，唇齿开合，露出脱落了好几颗的牙齿。

他对于沈微霜能悄无声息找到这儿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。

“过来吧，到老头子我这儿来。”他微微扬起下巴，指了指自己身侧。

沈微霜依言走上前去，只是不靠近，依旧离了老人两米远，叶葫看在眼里，也不说什么，只是微微笑了笑，又转过头去拔杂草。

那些已经拔掉的草被他堆在板凳旁，小小的积成一撂，旁边落着零散的草屑的泥土。

她静静侯了会，前头店内的青年已经热情推销了好几件受欢迎的刀器，叶葫还是静默着不说话，再等下去另一边谢辞都快吃完面了，沈微霜蹙了眉，思忖着想开口。

“年轻人啊，心别那么急。”仿佛读到她的打算，叶葫抢先一步开口，声音仍然沙哑，只是比在面馆内时少了一丝紧绷，多了某种奇异的放松。

他撇掉了手中的杂草，伸手指了指那被堆起来的一撂：“小沈，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拔这些草吗？”

沈微霜眨眨眼。

这是要通过杂草来隐喻某些事情？这开头带给沈微霜一种极强烈的既视感，她回忆了一下，以前谢家的大管家是个自认为资历极老的中年男人，就喜欢拿各种事物打比方来教育家仆，连沈微霜都难逃此劫，那男人不知为何对她相当不待见，后来突然出事断了两条胳膊，被谢家辞退了。

那大管家当初教育人时的前兆与眼下的叶葫一模一样。

但拆人台子是件不道德的事，何况现在是她有事想询问人家，于是沈微霜顺从问道：“为了让其它作物能顺利生长？”

“是啊，”叶葫感慨一声，“但我们又为什么会在其他作物与这些草之间选择其他作物？”

说话间，他抬起头来，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微霜。

“……”沈微霜动了动唇，没有立刻回答，这个浅显明了的答案让她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，她莫名想到在面馆内时那女人不成句的低语，但叶葫就那么直接地望着她，她沉默了一会儿，还是道：“因为作物对于我们来说更有用。”

“对，”叶葫点点头，竟然笑了，“作物有用，而杂草无用。”

“多简明的道理，我们会这样，别的——”他怪异地停顿了一下，面部肌肉抽了抽，过了会才道，“……也会这样。”

“叶叔，您这是什么意思？”不妙的预感愈来愈强烈，沈微霜有些心慌，也顾不得打哑谜了，直截了当地问。

叶葫浑浊的眼睛注视她片刻，将她疑惑而慌乱的表情尽收眼底，沈微霜漂亮极了的面容映在他瞳仁深处，那干瘪而带了些许白斑的瞳孔将她面容扭曲成可怖的模样。
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他缓缓说道，“老头子老了老了，人也不清醒了，说些昏了头的话，你们年轻人不要介意。”

可是据沈微霜所知，叶葫如今也才五十几，按理说不会老成现在这幅模样才对，更别提她去年来这儿时见到他，他还是一副硬朗康健中气十足的样子。

还有那位被称为是叶葫妻子的女人，叶葫应当只有娶过一位女子，即是他的发妻，两人感情甚笃，沈微霜也曾见过，他发妻与他极为般配，且看起来是同辈，为何如今两人的年龄差看上去却更像是父女？那女人现在又在何处？是否安好？

她满腹疑虑，想开口问又被叶葫打断。

“小沈，”他叫她，“你可曾去过天山镇外？”

话题跳得猝不及防，沈微霜怔愣一下，只能按下疑惑答道：“不曾去过。”

她自被遗落在此地，往后的十余年人生均在天山镇度过，未曾去过远处高大渺远的群山，更未曾踏足过据传热闹繁华的外地，不是没有过心思，逃离这座镇子的想法曾在与谢章的婚期前达到顶峰，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曾付诸过实践，而后谢章去服役，她过得安逸舒适，便也渐渐不再去想。

叶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？

“嗯。”叶葫点头，并不感到意外，接着道，“谢家在镇外的人脉应当也不会让你接触到，况且谢家现在死的死散的散，就算报出名号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了。”

也就是说，沈微霜在天山镇外是绝对的孤身一人，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依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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